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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章 錯相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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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的初遇,是在陸浮玉最討厭的雨天。

小道士站在他面前,將遮在頭頂的傘遞過來:“給你。”

陸浮玉皺起眉頭。

雨水落在小道士的肩頭,胭濕出一片陰影,小道士卻全然不知的模樣。

“我瞧見公子站在屋檐下許久,也不肯進驛站避雨,想來是厭極了下雨,又有要緊事急著走,既然有要緊事,那便不要再等了,拿著我的傘走吧。”

說話時,小道士的臉上掛著明艷艷的笑意,和這場陰沈的雨格格不入。

陸浮玉眸色陰沈地看著他,剛想開口拒絕,小道士就將手中的傘硬塞進他手中,然後轉身跑進淅瀝的雨中,又轉過身笑著朝男子揮手。

“傘你不用還的,相見即有緣,傘送你了。”

他怔怔地看著小道士跑遠。

其實小道士猜錯了,他沒有什麽要緊事,而是要到泗梁的一家私塾教書,就算晚個半月也沒關系,他只是不喜歡驛站內的吵鬧,才會倔強地不進去。

小道士那沒頭腦的善意,很蠢。

陸浮玉看著手中的傘半晌,最後還是撐起,走進雨中…

本以為再不會相見,卻沒想小雨轉眼變成狂風暴雨,一把小傘根本支撐不住前行,陸浮玉不得不跑進一間破廟中避避。

剛收好傘,便聽見小道士的聲音:“我們又見面了,還真是有緣!”

陸浮玉冷漠地瞥過去,什麽也沒說,走到角落裏坐下。

被他無視,小道士的熱情也沒見半點消減:“我生好火了,公子來這邊坐啊,這裏暖和。”

陸浮玉合上眼睛,不理會他。

小道士這才閉了嘴巴。

窗外暴雨不肯歇,破廟內卻靜謐無聲,不知過了多久,陸浮玉聽到有人悄聲靠近,立刻繃緊背脊提防起來。

可那人只是停在他身前,就沒再靠近,而是擺弄起其他東西。

最終陸浮玉按捺不住好奇心睜開了眼睛,看見小道士正蹲在他身前,在攏好的一堆小木枝上費力地生著火。

見他醒了,小道士不好意思地說道:“吵醒你了?我想幫你生個火,你若是這樣睡了,會生病的。”

陸浮玉的眉心又皺起來,良久沈聲道:“不用生火,我不需要。”

小道士驚喜地擡頭:“生個火也不費力,你什麽都不用做,都交給我就好,對了,我叫司塵,不知公子尊姓大名?”

陸浮玉背靠著墻壁,轉頭看向別處。

真吵。

他還是第─次遇到這麽吵的道士。

好不容易生起火,司塵抱著自己的包袱和劍坐到他身邊,也不在乎他的冷漠,自顧自的說起來:“公子這是要去哪裏?我是第一次下山歷練,師父也沒指明該去哪裏,不知公子可知這附近哪裏有鬼怪作祟?“

陸浮玉將頭轉向另一邊。

司塵又說道:“你肚子餓嗎?我包袱裏有些幹糧,我分給你。”

他繼續不理。

司塵在包袱裏摸了摸,最後摸出一個大饅頭,可剛剛被暴雨澆過,一大半的饅頭都被雨泡了。

“幹的這半給你,濕的這半我自己吃。”說著,司塵將饅頭掰成兩半。

看著那只手遞過來的饅頭,陸浮玉終於忍不住看向他:“你是傻子嗎?你師父沒和你說過,下山後不要和陌生人走得太近?”

司塵一楞,轉瞬又笑起來:“師父沒說過,還讓我多交些朋友,倒是公子你這話很怪,世人不都是從陌生到熟悉,我送了你傘,還幫你生了火,你便不是陌生人了。”

他說話時眸底有光亮,陸浮玉從沒見過這樣的人,像是幹燥溫暖的陽光,照在他潮濕陰暗的身上。

司塵固執地將饅頭塞進他手中:“吃吧,我師父給我帶足了銀子,不缺這點幹糧的。"

說完,司塵便自己捧著被雨水泡過的饅頭啃起來,還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。

陸浮玉看了他半晌,然後轉頭看向前方,沈聲道:“我叫陸浮玉。”

司塵仰頭看著破廟的房頂想了想:“凈落金塘水,明浮玉砌霜。好名字。”

陸浮玉眸底輕顫。

因為性格的原因沒人喜歡他,連他的父親都同他十分疏離,自然也沒人誇過他的名字,這還是第一次,有人誇他的名字好聽。

二人都沒再說話,陸浮玉卻開始忍不住註意身旁的人。

小小的一個,眉清目秀,身上的道袍有些寬大,卻很適合他。

陸浮玉正要收回視線,窗外倏地響起一道驚雷,將身旁的小道士猛地驚醒。

司塵下意識捂住耳朵,打了個哆嗦。

發現陸浮玉正在看著自己,司塵訕笑道:“這雷聲太突然了。”

話音剛落,又一道驚雷落下,照亮了半邊天,司塵下意識往陸浮玉身旁靠了靠,嘴裏喃喃念道:“也不知是哪位道友在此渡劫。”

看出司塵似乎怕打雷,卻在強撐這件事,陸浮玉莫名覺得有趣,好笑地問道:“你害怕?”

司塵看向他,搖了搖頭,緊接著驚雷聲又響起,司塵又急忙改了答案,點起頭來。

陸浮玉:“連打雷都怕還下山歷練?”

察覺到他的嘲諷,司塵微皺眉頭看向他:“因為怕才需要歷練,以前總是有師父陪著我,我才沒能適應,如今就我一人,經歷幾次便不會怕了。”

說著他將身旁的劍抱進懷中,倔強地看向窗口:“看著吧,再有雷聲,我就不會怕了。”

老天立刻給了他回應,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,這次連陸浮玉都被嚇了一跳,

司塵還咬著唇瓣硬挺著:“看吧,我不怕了……”

話是這麽說,他的身子卻已經抖成篩子。

陸浮玉靜默地看著司塵半晌,然後突然伸手將小道士拉進懷中。“算了,今日你再怕一次,下次再學著適應吧。”

司塵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,一時楞怔住。

陸浮玉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,只是剛才那個瞬間,他很想抱一下這個人,想知道小道士是否和他想的一樣。

抱住後他才確認了,小道士真的很溫暖,讓人有些不想放手。

司塵也沒有推開陸浮玉。

有一件事司塵沒說,其實在那個驛站旁他站了很久,就一直呆呆地看著站在屋檐下的陸浮玉。

只是匆匆一瞥,他便挪不開眼了。

那個雨夜,好像可以發生什麽,卻又什麽都沒發生。

隔日一早,在司塵還靠在墻邊睡著時,陸浮玉準備悄聲離開,可他又不想只是小道士人生中的一名過客,於是將自己母親留下的玉佩放在了小道士的身旁。

他們的遇見就是一場意外,一場雨的開始,天晴時便結束,但他想留下他們遇見過的痕跡。

到了泗梁,陸浮玉恢覆了從前清冷的性子,到私塾教書,回家吃飯,入夜便躺下,日覆一日。

卻總在入夢後,他會回到那天,小道士送他傘,幫他生火,給他饅頭,無論他如何想要忘記,都忘不掉。

他以為他們不會再遇見了,卻在某個晴朗的下午,喧鬧的街上小道士叫住了他。

“陸公子!我們又遇見了,果然我們很有緣!”

陸浮玉詫異地看著他,有些不可置信。

司塵站在他面前笑著,說了一堆話,可說了什麽,陸浮玉都沒聽進去,只是呆呆地看著面前身上披著陽光的人。

然後瞥見小道士腰間的玉佩,陸浮玉的唇角便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。

再後來吵人的小道士總會跑到他家門口,笑著講自己今日遇到了什麽事,捉了什麽鬼,陸浮玉會將他叫進屋內,給他倒上一杯茶,讓他慢慢講。

司塵說他從前在山上,師父最愛養花,但因為環境的原因從沒養過風鈴花,師父說風鈴花很好看,小小的,長得和風鈴一樣,只有在山下能看到,讓他下山後一定要去看看。

他說等他有朝一日在某處看到了那花,要帶回來送給陸浮玉,說完司塵還會傻兮兮地笑。

可他每次這麽說,陸浮玉也沒見他有要離開泗梁的意思。

陸浮玉不去問司塵為何下山歷練,卻一直停留在泗梁,司塵也從來不講自己為何不肯離開,他們任由著自己向對方靠近,卻誰也不說破。

直到某一天,陸浮玉如往常一樣等著小道士,可等了很久那人都沒有來。

第二天沒有來,第三天也沒有。

陸浮玉開始慌了,司塵不會離開了吧?可他不是那種不辭而別的人啊?

他慌了神,跑出家門四處尋找司塵的身影,最後在一個和司塵熟悉的婆婆那裏,問出了司塵的下落。

等陸浮玉推開司塵的家門,看到的便是躺在床榻上,渾身是傷的小道士。

司塵的臉上瘀青了一大片,額頭也被包紮的嚴嚴實實,可還是有血跡滲出。

看著他那副模樣,陸浮玉的心緊緊一縮:“司塵!”

聽到陸浮玉生氣的聲音,司塵一驚,看向他後慌張坐起身:“浮玉?你怎麽來了?”

陸浮玉走到他面前,看著他臉上的傷咬牙問道:“怎麽回事?”

司塵朝他笑起來:“沒什麽,我又畫錯符了,不用擔心,我沒事的。”

明明是自己受傷了,卻還反過來安慰他。

陸浮玉早就知道司塵捉鬼就是個半吊子,但平日裏頂多也就是磕一下碰一下,或者擦破個皮。

卻沒想過,這也是可能要了命的事。

看著陸浮玉慍怒的模樣,司塵縮了縮脖子︰“浮玉你別生氣,你生氣的樣子和我師父像極了,真嚇人。”

陸浮玉:“你也知道我生氣了?”

司塵:“你這幅表情我當然能看出來,我是真的沒事,驅鬼除穢時受點傷很正常……”

他話還沒說完,人便被陸浮玉突然緊緊抱住。

陸浮玉:“正常嗎?如果做這件事總會讓你受傷,那你以後都不要做了。”

司塵有些驚訝,可還是說道:“不行啊,師門有訓,修行之人,當以驅鬼除穢為責,遇惡不除,遇邪退避,是會令師門蒙羞的。”

陸浮玉用力咬住下唇,終是再壓不住心事:“你只在乎你的師門是否會蒙羞,一點也不在乎我嗎?”

司塵一怔:“你?為何……”

剩下的音節,全被陸浮玉封住。

陸浮玉捧著他的臉,俯下身吻過去,一開始司塵有些慌亂,半晌才試著回應。

得到回應,陸浮玉一陣歡喜,稍稍離開司塵的唇瓣,輕聲說道:“別去做危險的事,我會擔心。”

司塵看著他,半晌才微紅著臉頰垂下眼眸,輕輕地‘嗯’了一聲。

話本裏的故事,總是有情人終成眷屬。

陸浮玉以為他們也會如此。

可自那日以後,周圍的人看他的視線越發異常,那份異常會傳染,從私塾傳到街上,從一個人傳到每一個人。

司塵每日還是會跑到他家門口,興高采烈地分享著自己遇到的事情,可卻很少見陸浮玉對他笑了。

陸浮玉怕極了別人異樣的視線,那讓他感覺自己回到了人人叫他喪門星的日子。

察覺到陸浮玉的異樣,司塵很是擔憂:“你沒事吧?如果發生了什麽事,你要告訴我,我會保護你的。”

陸浮玉卻不肯回答。

那股異樣傳染得如此之快,他這個站在風暴中心的人,又怎會不知異樣的源頭是什麽?

那日他吻司塵的畫面,被別人看到了。

也因著這事,私塾怕他會影響到學子們,開始考慮免除他的職位。

後來陸浮玉總是會回想起那時的事,若是知道自己如此懦弱,當初便不該給司塵希望。

所有的事都是他的錯。

因為懦弱,他當著所有人的面說,他不喜歡司塵,與司塵只是朋友,不知那日為何會發生那種事情…

當然,說這話時司塵也在場。

於是矛頭都指向了司塵,他讓司塵成了一個行為不端、人人唾罵的道士,幾乎走到哪裏都要遭人的白眼和侮辱。

司塵失望地看著他,卻從始至終,都沒做過辯解。

是他親手熄滅了司塵眼底的光。

那之後司塵便離開了,一句話沒有,永遠消失在他的眼前。

他們就該這樣,司塵走得越遠越好,再不回來…

可為什麽,他卻忘不掉。

司塵的笑,司塵的聲音,司塵的吻,司塵的溫暖,陸浮玉恨自己,司塵的一切他都忘不掉。

直到某個雨夜,陸浮玉突然驚醒,他明白了自己為何忘不掉。

比起旁人異樣的視線,他更怕身邊不再有司塵的存在,因為那是唯一肯給他溫暖的人,卻被他弄丟了。

一個月後,他辭去私塾,在泗梁外尋了處空宅,宅子前有一大片空地。

他托人找了很久,才找到風鈴花的種子,種下一片花海。

司塵說過,他一定要去看看師父說的風鈴花,這麽一大片花海,或許有朝一日司塵聽誰說起,便會尋過來。

那樣他便能再見到司塵,好好和他說一句對不起,還有,我喜歡你。

可等了很久,想見的人也沒回來,等地他心急如焚,害了相思,等地他相思纏身,轉成了病苦。

又是某個暴雨的夜晚,他做著司塵決絕離開的夢,魂魄離了體。

到死,都未等回想見的人。

陸浮玉的魂魄四處游蕩,想見司塵一面已經成了執念,哪怕無常來尋他,要將他帶回陰界,也被他拼盡全力逃掉了。

終於有一日讓他尋到了,他看著司塵對路人笑著,一如他們初見時的模樣。

哪怕受了那樣的傷,也未曾改變司塵半分,只是他陸浮玉成了司塵心裏的不可說之人。

見到司塵後,陸浮玉沒了相見的念頭,而是藏進了司塵腰間那枚他送的玉佩中。

他知道他已經求不到司塵的原諒了,如今他就只想默默地護著這個人,只想看著這個人過得好。

他們錯過的永遠無法彌補,他現在做的只不過是填補自己的心傷。

故事到這裏本該結束了,宋清明垂著眼眸,被這故事弄得有些悲傷,等著寶典將它吐出去,可等了半晌,也不見寶典有動靜。

有大霧彌漫開,司塵和陸浮玉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,半晌,從迷霧之中慢慢走出另外一人。

那人身穿玄色金線錦袍,臉上帶著一張猩紅的惡鬼面具,看起來十分可怕。

宋清明詫異地看著對方,不知道這人是誰。

正想著,那人開了口。

“你不知道我是誰嗎?你不該忘記我的。”

宋清明疑惑地看著他,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在和自己說話,那人又開口說道:“過來,我來告訴你我是誰。”

宋清明搖著頭,他不想過去,可腳下不由自主地走了起來。

他下意識地抗拒接近那個人:“不…我不要……”

宋清明正拼命反抗著,一條黑色的鎖鏈倏地從他臉側擦過,直直沖向帶著惡鬼面具的人。

那人閃躲著鎖鏈,宋清明這才感覺控制他雙腳的力量弱了下去,他費力地轉身拔腿開跑,剛跑沒幾步,就一頭撞進一個人的懷中。

那人身上有一股濃重的血腥氣,但也夾雜著一股淡淡地冷香。

是宋清明熟悉的那個人。

“謝鈺。”他擡起頭,看到面容有些疲憊的謝鈺。

謝鈺攬住他:“別怕,我帶你出去。”

明明那麽疲憊,卻還是對他笑著。

宋清明怔怔地看著那樣的謝鈺,原本只是發芽的心思,開始悄無聲息地成熟結果。

謝鈺擡頭看向那個戴面具的人,周遭出現無數鎖鏈,一半阻擋在身前朝那人飛去,另一半在腳下帶著他們向書外而去。

片刻後眼前一陣大亮,二人回到程家大宅中,謝鈺攬著宋清明的腰,腳下只踩著一根鎖鏈,立於半空之中。

寶典還在不遠處發著光芒,謝鈺的鎖鏈還有一部分留於書中,似乎在和書中那人纏鬥。

宋清明轉頭看向謝鈺:“他是誰?”

謝鈺的面色有些凝重,半晌都沒有回答。

宋清明正等著答案,忽地瞥見不遠處躍起一個身影,手執長刀快速向謝鈺劈來,急忙喊道:“謝鈺!背後!”

謝鈺的眸色閃過冷光,原本在書中的鎖鏈立刻收回,迅速擋住身後的長刀。

雖然被擋住,可沈樓還是笑著說道:“謝鈺,你可真悠閑,還能在這裏擺陣除煞,可真不把小爺的天羅地網放在眼裏!”

謝鈺微側著臉,沈聲說道:“沈樓,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。”

“怎麽不是!”沈樓狠聲道:“今日我便要將你帶回去贖罪!”

說著,沈樓再次舉起刀,正準備攻擊謝鈺,忽地瞥見━旁浮在空中的寶典楞怔住:“陰燭寶典?怎麽會在這裏?”

沈樓的話音剛落下,那寶典中飛出一個人影,正是帶惡鬼面具的男人。

沈樓大驚失色:“陰、陰羅王大人? !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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